“论文代写”已成了“公开的秘密”，甚至蔓延到了高中生。代写机构的盛行，关键在于体制不健全，但学生个人也有责任。“一切指标看论文”的考核评价体系是根源。论文代写，实质上是标的违法的合同（契约）。
姚姚早在2017年11月就找到了心仪的工作。由于忙于实习，在学校催交毕业论文时，她以3000元的“包过价”找人代写了毕业论文。可是，在毕业论文答辩时，姚姚的论文被打了“不及格”。这直接导致她无法正常毕业，也无法入职已签约的公司。
姚姚找的毕业论文来自一家论文代写机构。早在2015年，中国高校传媒联盟针对论文代写现象对318名学生进行调查发现，31.13%的大学生表示考虑过找人代写论文，73.9%的大学生身边出现过论文代写现象。
论文代写已成了“公开的秘密”。2018年7月，教育部印发通知，要求对参与购买、代写学位论文的学生给予学籍处分，撤销已获得学历证书、学位证书；对出现学位论文买卖、代写行为的学位授予单位进行暂停或撤销相应学科、专业授予学位资格等处罚。
每年毕业季，大学生都要花费诸多心力写作毕业论文。据了解，由于需求量较大，围绕毕业论文已经形成了一定的产业。目前，围绕毕业论文提供的服务主要包括代写、查重、降重等。查重，即测试论文与其他论文的重复率；降重，即论文重复率过高时，需降低重复率。
无论是在百度等搜索引擎，还是在淘宝等购物网站，输入“毕业论文”或“毕业设计”字样，都能轻易搜到各种提供服务的网站、店家。比如：记者在淘宝输入“毕业论文”，淘宝很快提示，“您是不是想找：论文查重、论文降重、论文修改、论文代做”等字样。
记者随机点击“论文查重”，大量店铺随即出现，有的甚至开设了“天猫旗舰店”。尽管点击“论文代做”字样，未直接搜索到“论文代写”相关内容，但在诸多店铺“评论”版块会发现，论文代写的痕迹依然明显。如有大量客户评价称“写得很不错，挺满意的”等。
曾为大学生代写过论文、为论文“降重”的小张介绍，每到毕业季，许多论文代写机构会进行“精准营销”，通过电子邮件等向大学生推送相关信息。一般情况下，写手会根据买家的要求“工作”，如有人只需要代写论文，有人写了论文，需要查重和降重等。
姚姚是在今年2月收到一封标题为“代写毕业论文包修改到通过”的邮件后，通过社交软件联系到代写机构的。该机构一位客服告诉她：他们的团队写手由各大985、211等高校毕业生和在读研究生组成，有3年以上写作经验，本科论文最低100元/千字。
记者随后按照姚姚提供的相关信息联系，以在读研究生身份询问时，该机构客服表示，团队均由硕、博士生组成，学术水平、理论水平均有，还可以各大查重网站查重率在20%以下。但当记者表示能否提供写手学历资料时，对方以隐私为由提供。
“代写机构的盛行，关键在于体制不健全，但学生个人也有责任。”中国大学教授王明杰认为，论文写得好不好，理论性强不强，是学生知识掌握程度及能力问题，但花钱找人代写是恶劣的学术不端行为，应引起社会重视。学校也应该改进论文考核制度，重视写作过程。
姚姚等大学生遇到论文代写不是个例。据新华网的一篇报道显示，论文代写市场每年交易量可达百亿元以上。近年来，随着国家打击论文代写力度不断加大，为文科大学生代写毕业论文的服务逐渐从地上转到地下，“枪手”不再明目张胆，但其却延伸到了高中阶段。
小张说，随着高校自主招生试点工作的展开，他也曾接到过高中生的论文代写业务。“我本来是不可能知道这种情况的，但有些加急业务，中介给提醒，他们会暗示，高中生的论文要求相对低一些，可以快速完成。”
2014年12月，教育部出台《关于进一步完善和规范高校自主招生试点工作的意见》（简称《意见》），对自主招生政策进行了。按照《意见》，2015年，自招试点高校招生由原来的校荐或校长推荐为学生“自荐”，即“校荐”一律取消。
《意见》，2015年，高校自主招生由考生自主报名，中学只负责提供推荐需要的相关材料。这些材料包括学生所在中学高中阶段课程情况和相关成绩、学业水平考试成绩、社会公益活动情况、获证书证明及其他反映学生综合素质发展情况的写实性材料等。
这使得“发文章”成为考生参与自主招生的重要条件。有对2016年的高校自主招生简章汇总发现，90所试点高校有41所大学对高中生“刊物发表、出版专著”提出资格优先条件，且大多要求都在省级刊物以上，发表1篇到2篇学术论文或文学作品。
高中生发表论文的质量如何？8月16日，一篇题为《九省市高中名校学生论文涉嫌造假？或涉自主招生黑幕》的文章引发网络热议。该文作者称，其查阅高考自主招生录取名额较多的高中名校学生发表的论文发现，多篇涉嫌抄袭，有的学生借助论文进入了高校。
据《青年报》调查，署名为梁某与方某某的文章《化学防腐技术与古建筑》被指抄袭迁安市环保局郎志达的《绿色化学技术在污染治理中的应用分析》，以及衢州南孔园林古建筑工程公司杨财富的《化学防腐技术在古建筑文物工程中的应用》。
被指抄袭的这篇论文发表时，作者梁某为杭州第二中学的学生，方某某为该校老师。梁某于2017年进入了两所大学自主招生入选名单，并进入了其中一所大学的拟录取名单，拟录取专业为经济学类。
多家报道显示，高中生“拼论文”也是“拼家长”。如《青年报》2017年报道，为帮打算报考南京某高校中文专业的儿子，王女士在网上选了某省级文学期刊，2000字要800元，且因为着手时间太晚，前面排着队，想发得及时，还需加四五百元加急费。
“高考自主招生选拔人才的初衷是选拔人才，但在现实中却走了样。”杭州师范大学院教授刘练军说，如果论文代写可以，那么论文考核制度就根本达不到考核目的，代写作品根本不能反映出资购买代写人的学术水准。
毕业、评职称、评等级。人生上这些重要的“槛”，都需要“论文”通行证。姚姚疲于应付毕业实习，获得工作单位认可“留下来”，无法自己完成论文写作，找了代写机构。
姚姚的室友艳艳，则是为了申请出国在应对各种考试和材料，同样没空准备毕业论文。“我申请出国，光中介费就好几万元，花钱写篇毕业论文才几个钱。”艳艳理直气壮地说。
王明杰说，大学本科毕业设计及学位论文，对于大学毕业生而言，不仅是大学生对基础书本知识应用的深化，也是对所学知识进行学以致用的具体实践。它不仅需要，且应当加强。
“但中国高校的大门，严进宽出。老师能怎么办？”在王明杰看来，现在高校对教师的考核评价，主要在科研、发表论文的数量和质量，教学在考核中占比相对少，毕业设计或毕业论文作为教学环节中的一个点，更难引起重视。导师对学生毕业论文的指导，只能凭责任心。
王明杰认为，目前，论文代写、毕业设计代做等消极现象，在大学本科毕业设计、毕业论文环节的存在，与个别指导老师不积极，缺乏责任心有关，但关键在于考评机制不完善。
事实上，针对学位论文买卖、代写行为，有关部门早就出台了系列文件。2012年教育部印发了《学位论文作假行为处理办法》；2015年，教育部、科技部等共同制定发布了《发表学术论文“准”》；2016年国办出台了《关于优化学术的指导意见》；2016年教育部出台了《高等学校预防与处理学术不端行为办法》；今年又印发了相关通知。
中央频频发文，论文买卖交易为何屡禁不止？刘练军认为，“一切指标看论文”的考核评价体系是根源。当前，许多单位对教师、研究人员和学生的评价，在于是否有论文发表、发表在什么级别的期刊以及发表论文数量等，只追求论文数量，不顾创新价值、学术含金量。
但这并不意味着论文买卖交易不触法。刘练军说，论文代写，实质上是标的违法的合同（契约）。论文质量如何，答辩委员会及同行专家才有发言权，“包过”的代写承诺是无效承诺。学位论文不能作为交易的对象，就像毒品不能作为合同标的物一样。
在刘练军看来，论文代写实质是通过交易获取相应的学位或职称利益。根据《中华人民国学位条例》，学位授予单位对于已经授予的学位，如发现有舞弊等严重违反本条例的情况，位评定委员会复议，可以撤销。
按照《学位论文造假行为处理办法》的，购买、出售学位论文或者组织学位论文买卖，由他人代写、为他人代写学位论文或者组织学位论文代写均属于造假行为。学位申请人论文造假，学位授予单位可以取消其学位申请资格，或依法撤销其学位，或学籍。
为他人代写论文、出售学位论文或者组织学位论文代写、买卖的，《学位论文造假行为处理办法》，属于在读学生的，由所在学校或者学位授予单位给予学籍处分；属于学校或者学位授予单位的教师和其他工作人员的，可以给予处分或者解聘合同。
刘练军表示，除此之外，教育部此次印发的通知，明确了指导教师是查处学位论文买卖、代写行为的第一责任人，意义重大。不过，要想从根源上遏制论文乱象，还需要对学生论文实行过程管理和评价，需要教师投入大量精力。因此，教师岗位考评体系才是重中之重。
但在一所大学就读研究生的小王，经常帮导师给论文“降重”。她曾经用一天时间将一篇1.6万字左右的论文从重复率29.1%降到8.1%，“降重”的方法不过就是调整主谓宾、替换同义词等。季建业 周冰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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